好评如潮,票房过千万,
来自校园的话剧《蒋公的面子》
是如何做到的?
为什么是南京大学?
广州本土大学生剧团
是否能从这儿取取经?
9月5日、6日连续两晚,票房一路走红的话剧《蒋公的面子》亮相广州市第二少年宫小剧场,这也是该剧时隔四个月再度与羊城戏迷见面。自从今年3月走出南京大学校园开启全国巡演后,《蒋公的面子》至今已巡演了16座城市,演出80余场。接下来,《蒋公的面子》还将在11月进行美国纽约、洛杉矶、旧金山、达拉斯、休斯敦等多座城市巡演。
用戏剧指出道德的困窘之处
羊城晚报:《蒋公的面子》获得的赞誉已经很多了,而大学生做话剧其实很普遍,为什么南京大学这部戏脱颖而出如此成功?
吕效平:外在地看客观条件,我们主要得益于两点。首先,南京大学的戏剧学科有90年的历史,这个其余大学是没法比的,很多大学也根本没有这个专业。其次,校方对我们比较宽松,领导比较开明,观念比较现代化,就算他们不开明,他对我们这样一个拥有90年历史的学科的艺术创作也是开不了口的。在全部过程中,没有任何人审查我们的剧本,剧本文责自负,没有任何人审查我们的排练后才允许演出,这点是非常非常重要的。当然,主观上来说,我们的学生毕竟是学这个专业的,《蒋公的面子》之所以能做到这样,得益于我们在戏剧观念上比较现代和超前。
羊城晚报:全国范围来看,您认为如今大学生的戏剧创作水平如何?
吕效平:我认为现在全国学生的业余创作水准还是比较低的,对于戏剧观念也不大明白,尤其是在团委、导师指导下的创作。他们不大明白的一点是,戏剧艺术应该是指出道德的边缘所在,指出道德的困境所在,但从中国戏剧100多年的历史来看,我们太习惯于用戏剧阐释道德,塑造道德榜样。欧洲中世纪的戏剧也是这样的,但从文艺复兴开始,欧洲走向现代化以后,现代社会的戏剧绝不是这样的,比如说莎士比亚、契科夫,都不是这样的。
羊城晚报:您认为《蒋公的面子》可以给我们广州本地的大学生话剧剧团提供哪些借鉴之处?
吕效平:如果要向广州做戏剧方面的小朋友讲点什么,我特别想讲的是要解放思想。戏剧不是他们在戏剧舞台上看到的那样,也不是像他们老师讲的那样,我们要积极地向莎士比亚学习,向契诃夫学习,戏剧艺术是用来指出道德的边缘所在,指出道德的困窘、尴尬之处,我们了解道德的困窘之处的时候,我们就真正地了解了戏剧的悲剧和喜剧,人的一切悲剧其实都是源于道德的无能为力,无论我们怎样做,都是犯罪,无论我们怎样做,都在给自己辩护的理由。比如《雷雨》,比如说莎士比亚的戏剧,有时可能就是一念之差,也可能是点石成金。我们的小朋友要是知道这一点,做出真正的悲剧和喜剧来,他们可能一下子就可以上到比较不错的高度。
要在精神领域“捣点乱子”
羊城晚报:现在大学生话剧给我的感觉还是比较局限,讲讲校园生活,主题和表现形式都还是比较学生气。
吕效平:即使写校园生活,只要精神上达到自由的状态,也是好的。我认为校园戏剧不要一味强调走出校园,我们有点不同,是戏剧学专业的,其他学校做戏剧的孩子可能是学计算机的、学化学的。你不能想象一个医学院没有自己的医院,但你不可以要求一个学计算机的、学化学的学生去办医院。严格意义上讲我们是校园戏剧,但我们是双重身份,我们也是专业戏剧。
多说一点比较抽象但非常重要的,一所好的大学一定要有戏剧和摇滚。中国的大学教育落后于世界许多发达国家,既没有戏剧也没有摇滚,为什么这么说?因为好的大学不是给我们以信仰,而是教我们以怀疑,从人类现代大学的历史上看,除非中世纪,任何好的大学绝非给我们以信仰,哈佛给我们以信仰吗?耶鲁给我们以信仰吗?只有摇滚和戏剧是最表达反叛和怀疑精神的,是属于年轻人的。做戏一定要有自由的精神,董健教授有句话,他说,戏剧就是要在精神领域“捣点乱子”。规规矩矩的东西根本不配称做戏。
羊城晚报:温方伊在创作《蒋公的面子》这个剧本时您是怎么指导的?
吕效平:我对她的要求只有一个,无论如何一定要写成喜剧,这是规定的,除了这点之外,非常重要的创作也就是文字上的东西,还是靠她自己去写。在具体写作上,因为她改了五稿嘛,每一稿我都要跟她谈的。她小孩子还是听我的,就是这样性格,不会跟你争论,我说的她就去做了,最多是她做不到的时候耍耍赖。
羊城晚报:为什么校园戏剧会选择商业巡演的方式?
吕效平:我们即使在学校里演,也是卖票的,当然是很便宜的,以前每年开学都会有争论,交了学费,为什么还要买票看戏,但现在这种争论已经没有了,大家已经接受了。除了我们戏剧专业的,其他业余的剧社做的戏,现在卖票也没有人指责,这是一种自由的选择。
我们在学校的第二场演出本来是安排了十场,但没想到不断加演,一直加到了29场。后来有家房地产公司说他们年底的戏让我们来演,我本来说你们房地产商的观众群让我们怎么演?但结果没想到,1200人的大剧场,座无虚席。演出现场只有三种情况:热烈掌声、哄堂大笑、鸦雀无声。这是南京戏剧二十年来没有过的状况,非常好。
我们看了后,知道可以在外面演了,于是后来在南京市演了十场。再到后来的全国巡演,一步步做下来。
讲得理想主义一些就是,我们好不容易冲破文化专制主义的禁锢,我们做了这样一个戏,有这样一个空间,我们对历史负责,对中国负责。为什么不多演一演?难道我们不应该谈一谈独立人格、自由精神吗?难道我们不应该谈一谈先人的问题吗?难道我们不应该谈一谈大学应该怎么办的问题吗?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给那些想做民间戏剧的人看到一丝阳光?让那些在主流戏剧体制中混饭吃的人感到一些羞愧?
《蒋公的面子》不是不可复制
羊城晚报:怎么看对这部戏的批评?
吕效平:学术界对这部戏的批评不多,比较多拥护。戏剧界会批评说,这部戏看得见导演吗?这是对的,我们导演在里面不作为。批评说这部戏有舞美吗?这也是对的,我们的舞美也不作为。关于导演、舞美好不好,这些都可以讨论,是非常宝贵的。那什么是最好的导演?在我看来,最好的导演一定是在戏里丝毫不漏痕迹的。若大量的导演手法无处不在,但丝毫不能感动人,难道这就是好戏吗?也有另一种看法,这种导演不作为,要他干吗?这两种看法永远讨论不清楚,但是可以讨论的。
羊城晚报:有评论说《蒋公的面子》的成功是不能复制的,对于当下的民间戏剧来说,生存还是很大的问题。
吕效平:确实在当下环境里,做戏是比较有难度的,但这是短暂的冬天,这种情况会改变。比如说,《蒋公的面子》不但在南京大学没有被审查,江苏省委宣传部看完以后给我们拨款200万元,我们在北京、上海演出的时候,即使上边不支持、不宣传,但也没有反对,这就是进步。在当下,戏剧不容易出来,但是,做得巧也是可以出来的,关键是你怎么做。现在民间做戏主要不在于文化专制,而在于缺乏现实主义精神,往往自己把自己阉割了。2006年我们也有一部戏《人民公敌事件》,广州也有学校演了这个戏,都可以做出来的。
所以,我不认为《蒋公的面子》是不可以复制的。我甚至这样讲:哪里有我们这样的团队,哪里就可以做出来。但是谁能说我们这样的团队是不可复制的呢?不是的。这几年你有听说哪个戏做出来了然后被毙掉了?没有。你没有这样的戏,光说文化专制有什么意义呢?
《蒋公的面子》故事梗概:
1943年蒋介石初任中央大学校长时,邀请中文系三位知名教授共进年夜饭,这使教授们非常为难,他们争吵了一个下午:给不给蒋介石这个面子呢?
“文革”中,三位教授必须交代是否接受蒋宴请了。诚惶诚恐地回忆往事,真相难觅。
剧情在1943年的重庆茶馆、教授家中与1966年的南大某房间之间穿越。三位教授为了洗清自身历史问题,为了证明自己没去赴宴,聚在了一起。他们回忆往事:1943年的冬天到底发生了什么?去不去吃饭,关乎蒋公的面子,也关系到这三位文人的面子。由于个性不同,政见不同,这三位教授发生了争论。
文人的争论,永远没有结果。利益的判定,简单明了。去还是没去,真相难觅。
《羊城晚报》
何晶;李虹霖;王笑
2013年9月8日